高虎
今年的夏天,像一口烧得通红的铁锅,倒扣在城市上空。即使清晨7点的阳光,也早已失了分寸,带着灼人的力道砸向地面,空气里浮动着汽车尾气与热浪搅和的浑浊,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滚烫的蒸汽,逼得人只想逃进空调房的凉荫里。即使攥着冰镇饮料仰头猛灌,那点凉意却似昙花一现,刚触到喉咙就被周身的燥热卷走,连瓶身凝结的水珠都透着仓促。夜里,霓虹灯把闷热的夜空染得发腻,偶有微风掠过,也是裹着热气。
想起小时候的夏天,同样是烈日炎炎,心里却满是澄澈的平静。那时没有空调,一台漆皮斑驳的老旧风扇是消暑的“宝贝”。外婆总不让我们长时间开着,摇着蒲扇念叨“电费要省着花”。风扇转动的“嗡嗡”声,反倒成了夏日里最温和的背景音,裹着时光的软。
犹记天刚蒙蒙亮,院外老槐树上,蝉鸣此起彼伏,清亮的声音像一把把小剪刀,轻轻剪开清晨的宁静。院子中央的老枣树是天然的巨伞,枝丫层层叠叠撑开,把毒辣的阳光滤得只剩星星点点的光斑,落在外婆坐的竹椅上。外婆摇着蒲扇,扇走偶尔飞来的蚊虫,嘴里絮絮叨叨讲着旧事。那些细碎的过往,混着树叶的“沙沙”声,落在耳朵里,比任何故事书都动人。
上午的太阳渐渐爬高,院子里的青砖地开始发热。外婆搬来小板凳,让我坐在大门口的阴凉处看书。穿堂风从巷口吹进来,“呼呼”地卷着书页,字里行间仿佛都浸着清清爽爽的凉意。要是热意悄悄漫上来,我就踮着脚从院角的水缸里舀出半瓢井水。冰凉的井水泼在脸上,那股凉从脸颊渗进脖子,再顺着胳膊滑到指尖,浑身的燥热“唰”地一下就散了。仰头喝一口,井水的清甜裹着一丝土腥味,从喉咙一直甜到心底。这份畅快,是如今冰镇饮料永远比不了。
午后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,空气像被晒得凝固了,大人们躺在竹席上准备午睡。竹席的纹路印在胳膊上,凉丝丝的。我却总按捺不住心底的“小躁动”,手指抠着席子边缘晃来晃去。外婆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,也不拦着,只笑着叮嘱“别跑太远,早点回来吃饭”。我立马像脱了缰的小马,溜到院子里,和巷口的小伙伴们会合。我们在树荫下跳皮筋、丢沙包,汗水很快浸湿了短袖,可笑声却像撒了欢的小鸟,在院子里四处飘荡。
实在热得受不了,我们就约着往县城的小河边跑。河水不深,有蹦蹦跳跳的青蛙。我们蹑手蹑脚地围过去,看准了猛一扑,有时能抓住一只小青蛙,冰凉的皮肤贴在掌心,吓得我们赶紧松开,看着它“扑通”一声跳进水里。偶尔溅起的水花落在脸上,凉丝丝的,惹得大家互相泼水打闹,连头顶的太阳似乎都被这份快乐烘得温柔了些。
傍晚,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,云朵也被镶上了金边。晚饭是熬得软糯的绿豆汤,几碟自家菜园种的青菜、黄瓜。没有精致的菜肴,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,伴着晚风吃饭,觉得格外香甜。饭后,大人们坐在竹椅上乘凉聊天,说着田里的庄稼、邻里的琐事。我们这些孩子则在院子里追逐打闹,直到夜色渐浓,星星像碎钻般缀满天空,才肯停下脚步。外婆把凉席铺在地上。我躺在凉席上,仰望着天上的星星,听着蝉鸣和远处的蛙叫交织成的“夏日交响曲”,感受着外婆手中蒲扇带来的阵阵凉风,不知不觉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。
如今,科技日新月异,空调、冷风机等降温设备让夏天变得“凉爽”,可小时候夏日里那份由童年编织的平静与美好,却再也找不回来了。每当在这燥热的夏日里感到烦闷时,那些童年时的清凉时光,就像山间的清泉,缓缓流淌在心底,驱散当下的燥热与焦虑,也让我愈发怀念那些简单却满是幸福的旧时光。